【苏凰】雪中梅（五）
*情人节快乐（然并没有糖
*这篇写得不尽人意，之后有机会再改吧
*掉马倒计时
「章三」墙头马上（上）
很多时候，穆霓凰其实都自以为已经对这桩婚事的利弊影响有了充分的考虑和认识。但除了从一座府邸搬到另一座府邸，正有越来越多的迹象提醒着她身份的转变。
她开始不断地接到公主、王妃、公侯夫人的帖子。从前她是代表云南王府的藩主，人情往来的对象自然是一府中在外行走的掌权男性，虚与委蛇之下，盘算的是朝局和百姓。如今嫁了人，虽然也没什么人敢真的只把她当苏夫人，但那些夫人们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邀她加入她们的行列。穆霓凰因而得以带着几分好奇窥见京中贵妇的生活片段。赏花，品茶，开宴，制香，高门女子的生活其实也可以很丰富。在她那已十分遥远的少女岁月里，她似乎也曾随着女性长辈整日整日地辗转于这些聚会小宴中，但那时的她虽然不至于完全地却之不恭，对于这些贵族少女的活动也谈不上多么热衷。
所以她大多数时候还是窝在苏宅，读读书，写写字，同飞流过过招，向吉婶讨教讨教厨艺，也有她的惬意自在。她及笄之年就随父入行伍，而后金戈铁马，确实是有好些年不曾享受过这样缓慢安宁的生活节奏了。
于是，生活的空白之中，一些从前被她忽略了的疑窦也渐渐重新浮上心头。
觐见太皇太后时情不自禁地抓手，百里奇是卖给穆王府的人情，认出并救出庭生，择主靖王……梅长苏入京后的种种举动，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一一浮现。
还有，她从来没有告诉别人，她没有办法说出口的，那天，在饮下情丝绕后，神智迷糊间，她恍若看到了林殊，她感受到了林殊的气息，她听到了林殊在叫她。
霓凰。
她看不清他的面庞，颤抖的手指也触碰不到他的脸颊。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发生了改变，再没有少年人的清朗和朝气。但她就是知道，那是林殊在唤她。霓凰。他喊，短短两个字，在有情人的口中总是格外缠绵。他总是在尾音处落下几分雀跃的上扬，就像他那双总是被各种新鲜玩意儿吸引的眼睛，在看到她的时候总会浮起一点温柔的惊喜。林殊的少年时代，太丰富，也太精彩，但他罕见的温柔缱绻，都留给了她。
是幻觉吗？穆霓凰从前以为是自己不愿接受残忍现实，在神智不清间给自己编造了一个醒不来的幻梦。她曾经狠狠唾弃这样软弱的自己，为了求一个心安，把林殊拖进这样的一片狼藉间。于是，那个兵荒马乱的一天连同那些说不出口的妄念化身梦魇，在她梦里夜夜哀鸣。
可是，如果不是幻觉，如果不是妄念，烈酒的作用下，有人被迫卸下假面，露出了最本真的模样。如果梅长苏的皮囊之下，竟然真的住着一个林殊的灵魂。
她同梅长苏讨了他书房的使用权，梅长苏也很大方地允她随意翻看他书房典籍。她立于书架之侧，如炬目光扫过摆满整面墙的书籍，状似无意地问道：
“苏先生很喜欢读兵书？我瞧这其中大半竟是兵法策略。”
“遇上了一个行伍出身的主君，想要讨他欢心，自然要多补点这方面的课。”梅长苏回答得滴水不漏。
穆霓凰漫不经心瞟他一眼，随意与他对答起些兵法军略，不想他侃侃而谈、言之有物，若说刚开始的确存了几分试探之意，后来却是真的相谈甚欢、畅所欲言。
“先生果然大才。”穆霓凰为人一向磊落，既然认可便不吝惜溢美之辞：“先生若有机会投身行伍，定为将帅之材。”
“郡主谬赞了。”
“不知先生可否帮我一个忙？”穆霓凰斟酌半晌，提出了在心上盘桓许久的请求，“先生可否替我时常提点一下穆青？也不会太久，左不过一两个月，过了正月他大概就要回云南去了。”
“毕竟我是姐姐，太亲近，有些话说了未必有先生说了有用。”她淡淡呼出一口气，“况且，现在有些话，只怕也不能说了。”
梅长苏看着她微微凝起的眉心，眸中漾起微澜。他当然懂。云南穆家，作为异性藩王，对萧梁称臣的同时，也约等于所辖那片藩地的君。这意味着，穆家在南境，也常常会面临着与皇家类似的处境。穆霓凰是穆青的姐姐，可也是他上一任的穆氏的实际掌权人。他们之间，不仅有相依为命的姐弟亲情，也存在着被托孤的摄政人与真正的继承人的矛盾关系。现下又正是新旧权力交替的关键时刻，即便穆氏姐弟的感情经得住消耗，南境和京中有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可忍不住借机生事。穆霓凰要放权给弟弟，就只能放得干干净净。
“郡主即便卸任嫁人，也仍不忘为小王爷、为南境筹谋操心，相信小王爷和南境军民都会体会郡主的一片苦心，感念郡主的多年付出……”梅长苏温言劝慰着，望见她眉间风霜，又忍不住慨叹道，“郡主本为金枝玉叶，本不用为南境呕心筹谋，不该在战场上蹉跎花信年华，若当初真有有缘人，在云南那么难的时候，能帮上忙，让郡主不受沙场之苦、不遇性命之危就好了……”
“苏先生在说什么玩笑话？”穆霓凰仍是淡淡，“云南从来都是穆家的荣耀，也当是穆家的责任。霓凰生于云南的供养，也自当死于云南的防线。他日若霓凰真捐躯于南境战场，苏先生也该为霓凰高兴才是。”
梅长苏心中一震：“郡主竟是这样想的？”
“怎么，我大梁儿女，国难当头，自然当以身相卫，难道苏先生不是这样想的？”穆霓凰倏地回眸，眸色沉沉，不紧不慢地抛言试探，“我以为，苏先生当初派人远赴南境襄助我水战，有这样的胸襟，自然该懂得什么是沙场铁血，什么是赤胆忠心。难道竟是我看错人了？”
“郡主说笑了。苏某一介文人，没有上过战场，又如何懂得沙场铁血？当初助你的义士，也并非是我派去的。我盟中来去自由，想必是他心怀家国，主动投入郡主麾下相助于你，护卫大梁边境。看来，是苏某小瞧了这位义士和郡主的赤心。”
梅长苏游刃有余地应答着，却没有打消穆霓凰的疑心。她抬眼直直地盯住梅长苏，他没有回避，仍是低眉浅笑的谋士模样，毫不畏惧地回视着她。两人定定地对视了半晌，最终穆霓凰放弃般地移开了视线，收回了目光。
从他伪装得极好的温文面具中，她没有找到一丝破绽。
穆霓凰笃信直觉。
战场厮杀，刀剑来往，瞬息万变之间，理智来不及回笼，很多时候她只能依靠直觉闪躲。直觉的敏锐和准确，有时远超精确的推算。
这一次，她也选择相信直觉。
穆霓凰造访宁国侯府的时候，莅阳长公主方从宫中回来，正在内室换回家居常服。在偏厅中等候的时候，她恰好撞上了正巧要出门的宁国侯谢玉。两人微微欠身见礼，错身而过。
不知为何，穆霓凰总觉得，谢玉看她的眼神，格外冰冷。
虽然心中生疑，但此刻她心乱如麻，装着更为在意的事情。长公主已经换好衣服，邀她入内叙话。
穆霓凰敛衽施礼，首先谢了莅阳情丝绕相救之恩。莅阳伸手拉住她的双手，抿嘴笑道：
“我知郡主一向守礼懂事。当日事发之后，郡主身心受险，亦不忘遣人携礼向我致谢。此后，小王爷更是五次三番地亲自登门道谢。郡主的心意，我已知晓。郡主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相助于你，更是我做长辈的分内之事。郡主实在不必这般客气。”
穆霓凰心下动容，露出了几分愧色。
“长公主于霓凰有大恩，但我却因种种原因，一直未能亲自上门道谢，这本就是霓凰的不是。今日冒昧前来，还望长公主原谅霓凰的怠慢。”说着又将伏身行礼，被莅阳连忙拦下。
两人闲话间，莅阳提起霓凰婚后生活。她见霓凰应答之间虽恭谨有礼，却满面愁容，心中纳罕。此前，她见苏哲与霓凰往来频繁，行事多有默契，便以为两人早已心意相通，甚至猜测成婚也是霓凰在情丝绕一事中受委屈后向皇帝讨的恩典。今日见霓凰种种情状与心中猜测相悖，一时摸不清她同苏哲关系的深浅，便斟酌着温言宽慰道：
“苏先生之前在我府上住过一段日子，我府中几个孩子对他都很是推崇。我与他虽来往不多，但也觉得他性子温和，为人磊落。郡主下嫁于他，想必将来生活也会十分美满。”
穆霓凰怔怔地盯着一脸慈爱的莅阳长公主，头渐渐地垂了下来，喃喃细语，好似一声喟叹。
“苏先生自然是好的。”
“只是……”后半句被她吞于喉间，莅阳长公主似有所感，并不催促，只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穆霓凰垂下眼帘，泪盈于睫，沉默了好一会，方才下定决心问出这些天一直萦绕在她心上的问题。这一句话立时如雷霆万钧，砸在各自心上，眼冒金星。
“霓凰只是想问您一句，服下情丝绕的人，究竟会有何感受？”
莅阳不想穆霓凰突然问起这个，心中最脆弱的那个地方被突然击中，原本握住霓凰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嘴唇发白。
见对方陷入怔愣，穆霓凰顾不上礼仪，急急追问，殷殷期盼，仿佛在期待一根救命稻草，声音甚至带上几分凄厉。
“情丝绕只是一种烈酒而已，服下它，周围人的模样，周围人的声音，落到眼里，传进耳朵里，其实还是那个模样，还是那个声音，并不会因为喝了情丝绕就会发生丝毫改变，不是吗？”
莅阳望着对面含泪的年轻姑娘，心中大恸，一时对她生出无限同情，一时又为自己当年的遭遇感到无限悲苦。
当年，明明那个人，无论身形还是长相，都与她心上的郎君相差甚远，但喝下情丝绕的她，却没能辨清，最终酿成一段孽缘。
当年的她，是不是也曾有一段时间像现在霓凰这样，无力地质问着一个改变不了的结局？
想到这，一向清冷端庄的莅阳长公主也不禁对陷入同样处境的穆霓凰心生亲近和怜爱。她只当穆霓凰是同当年的她一般接受不了现实，便携了她的手，又在她背上轻轻拍抚着，叹道：
“我如何不懂你的心！但霓凰，情丝绕这种酒一旦喝下，便会立即神智不清，你当时的所见所闻所想，都不能当真。霓凰，事情既已发生，就不要再去多思多想。往日不可追，但来日还方长……”
穆霓凰很难记起来自己是如何失魂落魄地离开宁国侯府的。莅阳长公主并没有计较她的失礼，还命人护送浑浑噩噩的她回到穆王府。看着那个宁国侯府的小厮身影消失在街角，她再也忍受不住，靠着穆王府的墙壁无力地蹲下，捂面大哭。
明明，明明那日她听到了那一声“霓凰”的呼唤，明明那就是林殊哥哥在唤她！明明那日萦绕在她周身的气息，明明那就是林殊哥哥的感觉，安心又温暖。
明明过去十二年，林殊甚至连她的梦都未曾入过一次，一杯情丝绕又怎么可能让她自己平白生出这样的幻觉！
林殊哥哥，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告诉霓凰，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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